[静临]玩火自焚
糟糕。非常糟糕。
脑海里以每三秒一次的频率回放这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词语。
手腕很疼。
被足以用暴力来形容的力道桎梏着,血管几乎因为手指的环扣而堵塞。
指间夹住的小刀摇摇欲坠,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气力,或许就要握不住了吧。
“……真是讨厌呢☆小静的暴力什么的。”
故作轻松的语气。是为了掩饰些什么,还是已经成了习惯?
根本懒得去深想。
手指在允许范围内灵巧转动,锋利的刃面在空气中无聊地划出圆弧。
“我说小静啊……你打算做什么呢?”
“殺す。”
以为脖颈会被掐断。
其实本来就是极脆弱的东西。无论是血肉还是骨骼。在名为平和岛静雄的喧嚣人形面前,或许根本不需要用力这种多余的形容。
理应稍微产生一些恐惧感吧。
『啊啊,我还不想死。』
明明应该是这样,可并未感觉到一丝紧张。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不会被杀的。』
这简直太可笑了。
相信什么的。全都是无稽之谈!
欺瞒与背叛,难道不才是他生命的主旋律?
***
折原临也的人生之中,没有信任这个词汇。
倒也不是怀疑一切。生长在极其普通的家庭之中,也并不像是有心灵创伤的样子,归根到底为何会形成现在这种扭曲的性格,大约还是只能用本性来解释。
对人类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浓郁的兴趣,用尽一切手段来剖析。不一定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很多时候不过是推波助澜。在想着「是这样啊」的时候,同时会在「如果在这个地方增加一个变数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这样的冲动之下随手埋下一句话的契机。但若只有真实的话,往往达不到他所需要的效果,因此虚假是不可或缺的。谎言什么的信手拈来,辅佐以适当的真相,或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酿成不可思议的后果,但就连等待,也是种非常美妙的过程。
好像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或许从某个程度上来说,连他自己也无法分清日常生活中哪一部分是纯粹的偶然,哪一部分又属于自己种下的因而结成的果。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能从中获取自己所想要的东西。
爱。憎。喜悦。悲伤。期待。恐惧。
落差是非常美丽的。而感情从一个极端坠落到另一极端的那一瞬间,人的面部肌肉究竟可以呈现出怎样的扭曲,对他而说那能带来任何东西都无法媲美的兴奋。
『所以才养成了这么糟糕的性格吧。』
对此他非常有自觉。
而信任。该怎么说呢,并不是讨厌这个词吧,只是觉得不现实。
「信任」的表现方式非常奇怪,总觉得像是刻意选择了容易被人打破的方式。不安定的人,多疑的人,在想要获取信任的同时,将行为冠以「试探」的名词,以为这样就可以被原谅。但每一次所谓的「试探」,都是「信任」的流失。
『很可笑不是吗?这种东西,越是想要获得的人,失去得越多。』
简直近乎本能地,就此拒绝付出。并且玩弄。
人类太容易被欺骗。经验和理论都是美妙的东西,稍加处理就可以让自己在他人面前呈现出理想的模样。算是不错的皮相也是利器,人类似乎天生就对漂亮的东西缺乏抵抗力。他向人类索取「希望被信任」这种物事,再反馈以「背叛」。将必然伪装成意外,再来收取「因为是人类啊」的果实。
兴致高昂的时候可以玩得久一点,偶尔腻烦的时候便选择速战速决。大体上可以根据人类性格的复杂程度来划分。
这么说起来,时间最长的,还是这个人吧。
『太奇怪了,明明是个单细胞生物。』
***
隐约闻到了酒气。
或许是因为阴暗的小巷内并无多余的味道,也可能是因为对方正在逐渐贴近。
“……小静?”
已经是达到异常的程度了吧。没有获得任何的回应,只有桎梏自己的力道越来越大。
叮——
可以听见匕首落地的清脆声音。
稍微把视线上移,看着自己终于空无一物的手,多少觉得有些无奈。脸上浮现出近似于苦笑的表情,再把注意力放回原处。
金发的青年默然不语,眼睛被墨镜遮挡,无法确认具体的情绪。
『虽然从态度上来说,就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
“临~也~哟~”
『啊,开口了。』
“我现在很高兴。”
『啊啊,是吗,可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么想,但并没有立即激怒对方的打算,他勉强挤出了笑容。
“哦,那真是恭喜你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
“不想知道呢,单细胞的小静是我不能理解的人类呀☆”
“可是我想告诉你。”
已经贴到了耳边,环绕在身边的尽是酒气。
『喝醉了吗?开玩笑的吧。借酒消愁这种事情,可是一点也不符合小静的风格。』
“继你之后,终于又有人对我说出「喜欢」这个词了。”
“即使,他们是仅次于你的,我最讨厌的类型。”
……真是,想起了讨厌的回忆。
就算不是第一次失策,也绝对是让人最不愿回想的失败。
***
注意到平和岛静雄这个人,理应是一个必然。
玩弄过的人类就算没有上千也应当过百,每一个个体看起来都是独一无二,而事件发生以后的反应却可以归类。细节有微妙的差异,总体所表现出来的情感却能统一。说厌倦也谈不上,只是希望偶尔也能有一些新奇。虽然说挖掘细节也是件有趣的事情,但那毕竟比不上意外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所以会关心「异类」。
岸谷新罗大约可以算作一例。即使这个人的行为很容易揣摩。以「对同居者的爱」为核心,辅佐以「适当的独占欲和私心」,几乎可以完美重现。
然而平和岛静雄不同。该怎么说,他努力想要去寻找一个比较贴切的词语,却发现徒劳无功。相较于第一次见面对方所表现出来的浮躁感,他的内心或许呈现出了更加激烈的波动。
「讨厌」「讨厌」「讨厌」。
「无法预测」「不快的预感」「死掉就好了」。
不知所谓。就算已经这么了解人类,可是对自身的反应也无法正确解释。
或许这也是人类的奥妙之一吧。
所以需要更多情报。
尤其是「能让自己产生情绪波动的人类的」情报。
“平和岛静雄……不对,小静。”
微笑。他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长处去获取他人的好感。尤其是这种「渴望爱却缺乏爱的」人,心思最容易揣摩了。只要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善意,总有突破心房的机会。
而彼时那少年站在篮球场正中,四周躺了无数连哀嚎都难以发出的伤患,设施被破坏得一塌糊涂,整个场景几近废墟。
他看见夕阳打在少年脸上,柔和的橘红色光芒,渲染出及其萧索的气氛。而少年在那当中将目光投向他,眉心一道深深沟壑。
“我讨厌你。”
还是第一次被当面拒绝,然而愉悦的情绪迅速充盈了他的感官。
他开心地笑了。
“可是我呀,很喜欢小静。”
人类最美的正是其不可知性。
所以,最喜欢能超出自己预算的人类了。
虽然到了不久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在这个人身上,再一次失算了。
***
他想,这一切运行的基础,一定是一条崩坏的轨道吧。即使外表看来光鲜,可内里已经彻底腐朽。
只剩一副皮相的支架。摇摇欲坠。他愉快地走在这条高危险度的道路上,享受着一失足就足以死亡的临界快感。
『呐,友情游戏,好玩吗?』
成为平和岛静雄的朋友一点不难。
就算初始的时候对方野生的直觉发出了警告,可在接收到或许是生平第一次的告白之后,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在瞬间就让血气冲上了面部。
折原太清楚人类的底线。而他只要乐意,也能让自己伪装出足够诚恳的摸样。
也许那个年代毕竟年轻气盛,也许只是因为依旧保留着青春所带来的肆无忌惮与热情,十六岁的折原临也享受着制作出人格面具的快乐,并不像二十三岁的他那样,从表面的言行举止就流露出病态。
那个时候的他,从来都是顶着一张善良无害眉清目秀的面皮,在私底下操纵着所谓「命运」的走向。因此在这一刻他对平和岛静雄伸出看似友善的手的同时,已经注定了不久之后的欺瞒。
然而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不久以后的将来,他会因为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单细胞生物,彻底撕裂了自己的所有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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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神曾经有那么一段接近于传说的时期。资历颇深的老教师们在怀念起过去每日都能见到汽油桶从三楼滚下来的盛景时,也曾唏嘘两句,说,就算是后来关系僵到那种地步的平和岛静雄和折原临也,也是有过可以用蜜月期来形容的,如胶似漆的阶段。当然最后这段的形容词你可以打上删除线,因为当事人们回忆起那段往事的时候,全都是一脸厌恶的表情,堪称像是在面对人生最大的污点。
***
而现在,折原就在脸上挂出了嫌恶的表情。
“小静,你居然还记得那些事情啊。我以为那些让人做呕的过去,你早应该把它丢出了你那容量可怜的大脑才对。”
“那可真抱歉了,临也君哟,只要是跟你有关的事情,我可是想忘都忘不了。”
『什么啊,这简直像变相告白的台词。』
折原的眼角抽搐了下,忍住了没把黑线扣上额头。跟醉酒的人没道理可说,他很清楚这一点。要是对方现在能放开他就更好了,他绝对会躲得远远的根本不靠近对方身边三公里以内的绝对领域。
然而这些终究是妄想。
他,折原临也,现在正被自己的死敌,喝醉了的平和岛静雄堵在暗巷里,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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